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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鹤西去

作者:徐卿旸。

天蓝得透彻,云白得柔和。

地里的人抬头看看悬于正中的太阳,相互吆喝着,扛起锄头回家吃饭。

难以想象2120年,在农业已经基本完全实现现代化的时代还保留有如此原始的耕种方式,尽管这些农人看起来体态富足,溅有斑斑点点泥土的衣服料子舒适轻便。

“滴滴”两声,一辆小四轮从远及近,只是一眨眼,就停在了村口平整的柏油路面。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手机一扬,小车儿就自己滴溜溜开走找地停了。

村头一家的男主人出门看见他,就招呼着,“三儿回来啦!去吧,你娘刚从地里回来,正搁屋里做饭呢。”

“妈!”男人叫刘名,走到家的时候老妈已经拿了毛巾等着他进门了,刘名刚进村,她就收到消息了,“这一季儿收成应该可以吧。”

“应该吧,早就不是光靠老天的时候了。”

刘名抖了抖手里的毛巾,毛巾又是干净如初,“现在亩产高,养活那么多人绰绰有余,真搞不懂你们还费这劲儿干啥。”

“咋,自给自足,再外销点儿不好?老祖宗留的地儿多好,能荒了?”刘名妈把饭端上桌,“你小子啥时候外面混不下去回来也有个营生嘛。”

“切,有啥用啊!”

“你懂个屁。”刘名妈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青菜,“我看新闻说你们准备搞什么全球征集艺术作品,干什么?”

“我回来就是为这个事。林伯在不在,想请他参谋参谋。”

“找他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天天除了逗鸟还干过啥。去,自个儿村口等着吧。”

日头偏西,路的尽头没在灿金的霞光里。刘名眯着眼站在村口百年的榆树下欣赏这愈发难觅的美景,一时恍惚。忽闻一声悠长的哨子,哨声在耳里不知转了几个弯,终于吹进他脑里,那是苇叶抵在舌尖吹出的,小时候有人教他,可惜他始终没学会。

道上身形渐显,老人背着手,嘴里噙着绿叶,沐着晚霞,晃晃悠悠。又是一声清越高亢的鸟鸣,刘名抬头,只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大鸟振翅而来,正好落在他面前。

“哟,小子,在外边这么多年怎么想起我这孤寡老头儿啦?有个大人样儿了,外面干的怎么样?你娘可等着你青史留名呢,哈哈哈!”“哎林伯,您又笑我!”

林伯的名字挺好听,林禾青,哪像他,妈看着电视,一拍脑袋给起的。刘名其实和老人交往不多,自小出去上学,偶尔回来碰到才会打声招呼,老人和村里人走的也不近不远,只听说是二十年前来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却也不走了。所以当他耐着性子慢慢跟着老人走进他家小院儿,看林伯给鸟捋毛,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行啦,知道你小子没事儿哪会想起我这老头儿,说说,出啥新鲜事儿了?”林伯倒不摆什么长辈架子,让他进屋随便坐,自己摸了桌上眼镜戴。

刘名用手机往墙上投放出一副写意,有些惴惴不安,“林伯,想请您从古生物角度看看这画,我们想着最好万无一失。”

“你自己打主意来找我的吧,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事儿的?”

“翻书翻到的。”刘名有些不自在地挠挠头。

“没想到你还下了不少功夫,都查到这份上,你自己心里还没个准?找我有什么用?谁还会想起我这老头儿。”林禾青微微一笑,话虽这么说,老头儿还是仔细看起了这幅画,“给轨道上蹲着的外来客送的文化大礼包?你们这么热情,不怕他们反相贼害?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试一试也不错。这画精细归精细,比起实物,还是少了神韵啊。不过也不怨他们,没见过活物,画成这样已是不俗。细节上有点问题,虹膜颜色弄混了。”

刘名不由激动,正要往上汇报,却被林伯一把拦下,“说什么,他们不会认的。”

“为什么?!”

“虹膜的颜色可以说只有我持这样观点吧,当年他们就不接受,更何况现在。”

“那您隐退……”

“对,这两种鸟儿那时候都认为绝了,有个小孩子寄了份录像来,里边是两只鸟儿跳着舞,顶鲜红,身子洁白,三级羽墨黑,拢起来身后就像多了黑色的尾羽。但是那群老东西都不信哇!以为是小孩儿捏造的,毕竟原先打仗很多资料都丢了,没人知道绝迹的鸟儿到底长什么样,现在能弄出来这样的图像已经很不容易了。”

“当时为什么不去看一看呢,也真的可能是啊。”

“我去找了,没找到,还记得那小孩儿跟我一块儿找了很久,最后委屈的不能行就再也不来了。”

“之后呢?”

“我就留下了呗,这儿确实是片好地方,我相信他。”

第二天清晨刘名来告别,“林伯,您能保证自己正确吗?”

“刘名啊,看看那鸟儿,你要真有本事,就回去让他们改图,要么回收计划,老是靠别人不行。年轻人,总得做出点儿什么呀。”林禾青不等他回话,径自领了鸟儿出去了,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拉长了调子,倒有那么几分意思,“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

那大鸟儿伸长了脖颈半张的嘴灵巧一动,叨了老人的后颈,老人笑眯着眼随意扯了根草放在鸟儿嘴下去逗弄。刘名看着忽然感觉似曾相识,他想追上去,不过几步的距离,却还是没能迈出脚。尽管内心预感强烈,跟上,一切都会不一样。

等刘名再回来,只短短几月,却不再意气风发。外来客认为内容不实,人类保护地球不力,别再妄想往地外发展了,中断了已开始大半的科技交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走么儿子?”

刘名摇摇头,“我去河边看看。”

他挽起裤腿,踩过平静流淌的清浅河水,踏上河道中央的小洲。

回村时有段路能远远看见这条河,他回家本就不多时间也短,路上见了也就没再想过到河边逛逛。

这多少年了,才又蹲在这滩上。芦苇叶开始变黄,他折了一枝穗,在水里随意划着。蹲久累了,就躺下,嘴里咬了苇子根,甜甜的。

一直到红霞慢悠悠爬上天,听到手机里母亲喊着回家吃饭,天边似有一道白影掠过,刘名猛然惊醒。他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穿,掂起来就一路狂奔到林禾青家。

院门罕见的上了锁。

“妈,林伯呢!”

“老林走啦,跟他的宝贝鹤一起,跟个仙人一样。”

“你小时候跟着他在水边上一呆一天,后来你进了城,老头有时候还跟我念叨你呢。对了,这串钥匙,老林给你的。”

“还指望你留名呢,还是人小浮漂,你看你林伯最后找着鹤了吧,你呀,不胜听我的,搁家种两年地吧。”刘母端出儿子最喜欢的菜,盛好饭,“快洗手去,可惜那鸟儿自此真绝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