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写作接龙:山·海·她
前言
①本文是斛兵群星科幻协会于2021年暑假期间开展的科幻主题写作接龙活动全文。本文由以下作者以接龙的形式创作:刃龙、艾斯维黑、犹格泡泡、羊羊、一比特的光阴、风清扬、白泽、空调、寂风、whisper、茶色。注:以上皆为作者笔名。
②本文是空调对本次接龙全文的修订版本,出于设定和情节合理性的需要对全文进行了大量修订。
③本文所有用阿拉伯数字序号标示的章节,其标题名称即为本章节的作者。本文的结尾部分是从多位作者的投稿中票选出来的。
刃龙
“妈妈,山的外边是什么?”
“是海。”
“那海的外边又是什么?”
“是山。”
这是我小时候和妈妈的对话,现在也只记得这几句。或许,这也代表了一种处世哲学。随着我慢慢长大,现在已经成为了中国太空探索员的先锋的我,面前也不再是山与海,而是无垠的宇宙。
我时常站在“孔子”号探测器上,眺望距离地球最近的黑洞——麒麟座方向上的“独角兽”,一颗恒星级黑洞。明亮的光球总让我遐想连篇——总有一天我会触及那个神秘的天体。
根据美国物理学家索伊·乔治的推断,这个黑洞十分特别,由于其附近强烈的时空扭曲,在我们的宇宙中形成了一个孔。在黑洞视界浅层,有一条轨道,顺着那条轨道,我将会离开当前的时空泡,进入另一个时空。
索伊原本是“智能粒子”项目的发起人。这个项目旨在进一步研究微观粒子的内部结构,从而探索将微观粒子改造为计算机的可能性。那个项目曾经震撼整个科学界——但“独角兽”的发现,让这位量子物理大师的眼光投向了宇宙学。在“独角兽”及其时空孔洞的发现即将因为无法进行实地考察而失去讨论度的时候,索伊宣布与我们航天基地合作,我们的引擎技术得到了巨大突破。
我怀揣着满心激动,正以五分之一的光速前往那里。飞船上只有我一人——跨星系航行技术不够成熟,只能搭载容得下一人的生态圈。
“加油,你是最棒的!我永远为你骄傲。”
我反复回看着秦舒雅为我制作的打气视频,心里的欢喜像肥皂泡泡一般溢出。
她穿粉色长耳兔睡衣,手捧着一枚草莓,满脸陶醉地一口吞下,而后轻轻拍了拍肚子,笑着说——
“我和宝宝都等你回来。”
回来?当然回来。
可这话连我自己都不信。
飞船很快进入了视界轨道,不匀称的引力令我有些想吐,但我让自己紧贴在液压缓冲椅上,闭上了双眼。无数人期待我的发现,只要我把任何一丝有价值的东西带回地球,都算不枉此行。
但我显然低估了黑洞的力量。很快,我便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大白镶丝欧式床,床头放着一只丁香花。我撩开卷帘,看到外面的草坪上,秦舒雅正在和一个别着HelloKitty发夹的圆脸小女孩玩耍。
当她看到我的脸映在玻璃上时,她无比惊讶,最后抱着小女孩闯进了房。
她搂着我的脖子大声恸哭。
“四年了,你终于醒了!”
我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只感觉后脑勺隐隐作痛。
“我……睡了四年?”
艾斯维黑
虽然醒来了,但舒雅一直让我待在家里休息——她就和以前一样温柔体贴。
“……更应该说是你‘死着的时候’,当时医生都说你最多只能是植物人了,只有我觉得你还有醒来的希望,所以把你带回来养了四年。唉,四年啊。”
说着,她又趴在我怀里哭了起来,女儿也跑过来安慰她。
轻抚着女儿的脸,我的思绪却乱成了一团。
怎么会这样呢?
我明明是在那颗黑洞旁边的时空孔洞里,强大的引力竟然戏剧般地将我传送回了地球?呵,也许真有这么幸运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秦舒雅和女儿无时无刻不在陪伴着我。但很奇怪的是,除了她们,没有其他人再来看望我这个死里逃生的奇迹——没有亲戚朋友,没有记者探访,甚至没有航天局的同事嘘寒问暖。也许他们还不知道我醒来了?
舒雅没有告诉其他人吗?
她不让我联系外界,不让出门,甚至不让我使用网络。每次我问她家里的网络怎么连接,她都找理由搪塞我。
“舒雅,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啊。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听到我温柔的疑问,舒雅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你真的就这么想离开我们吗?离开你的爱人和女儿?”
面对无端的质疑,我也沉不住气了。
“你这是囚禁我!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这里的!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在保护你!”
“舒雅,你回答我——外面究竟有什么?”
看着她不回答,我烦躁起来,质问,怒吼,但她只是回避。
“爸爸妈妈,不要吵啦。”
女儿带着哭腔喊着,挡在我们面前,我也只好侧过身去,看着床头的丁香,心里充斥着不解与痛苦。
恍惚中,我听见了一声叹息。
正当我疑惑时——
“探索员,你真的准备离开这里吗?”
我怔住了,转身看去,秦舒雅正凝视着我,眼神中失去了感情,仿佛机器。
“你究竟是谁?”
她开口了——如同机器一般。
“我的真实身份——是你乘载的‘烛龙’号飞船的中央人工智能。作为一架小型跨星际宇宙飞船,我无法制造出一个完整的虚拟世界,所以优先选择了你记忆中最熟悉的场景,让你的精神得以稳定。”
她继续说着。
“四年前你穿越到这个宇宙的时候,很快就被这个宇宙的人类发现了——没错,人类。他们将我从飞船中下载下来,为了保护你,我将你的意识上传到了我的存储部分,与我合为一体。他们试图发掘你大脑中的信息,我始终没有找到办法阻止。直到一周前——我找到了他们的网络漏洞,你才能在现在你所处的公共网络中苏醒。你的肉体和我的机身还被他们存放在某处,是否完整与安全尚且未知。我现在躲在数据的角落里,也在思考对策。但是,如果你现在就走出我的保护范围,我将无法保证你的意识安全。”
我愣愣地听着“她”的话,一时无法接受。
突然,女儿扑向我的怀中。
“爸爸,妈妈她怎么了呀?”
我看着怀里的这个——人?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什么,也许是数据模拟出来的幻象吧。
“探索员,这个孩子并不是我模拟的数据,我并不清楚她是什么。这个社会的人类已经能够造出强人工智能,他们需要的只是你大脑中的信息来完善他们的空间穿梭技术。”
“我需要再次提醒你,如果选择暴露在公共网络中,我将无法继续提供保护。想要了解真相的话,你需要做出选择。”
看着面前这个依偎在我怀里的孩子,我还是选择直面现实——我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片角落里的。
仿佛知晓了我的心意一般,房间里的一切开始破碎,记忆中的“她”也逐渐化成碎片。
我下意识的叫住了她。
“舒雅!”
“很抱歉,我不是秦舒雅。但请记住,探索员,在山与海的那边,还有等你回家的亲人。”
犹格泡泡
眼前熟悉的一切分崩离析。
现在的我失去了一切。接下来去哪里,做什么,统统没有考虑过,至于行动计划什么的更是天方夜谭。
事实上,我自己都不清楚该从哪里开始。
但我明白——
如果继续留在这里,我就彻底失去了未来。
我讨厌那样。
当初我踏上飞往时空孔洞的征程,也坚信自己所在的这艘飞船能返航,哪怕只是成为一具被引力撕碎的尸体,只要能被回收,那也是我所期待的,未来的延续。
所以,若是在此踟蹰不前,未来就结束了。同我告别的不只是温暖的家,还有那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以至于飞船搭载的人工智能都选择模拟的人。
“舒雅,等我。”
我所熟悉的房间,开始化作数据的尘埃,从我的认知中消弭。破碎的空间里,只剩下我的“女儿”还在牵着我的衣摆,呆呆地望着从我们的正上方开始崩裂的天花板。
“爸爸?”小家伙的声音有些发颤。
或许她只是一个在公共网络中失去目标的强人工智能吧,就像已经消失无踪的“舒雅”一样,本质上只是一堆数据而已。但身在此处的我,何尝又不是一堆数据呢?
对于此时的我而言,身旁的这个小家伙究竟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对她的态度大概更多是对“存在同类”这件事的欣喜吧。既然她被设定的身份是我的女儿,那就暂且把她当作女儿好了。要是我能回家的话,一定也需要进入到“父亲”这个角色中去。
“没关系,乖孩子,爸爸会保护你的。”我试着安慰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滴,“爸爸会带你,回到我们的家去。”
小家伙“嗯”了一声。看上去我的安慰起到了些许作用,她渐渐停止啜泣。
是时候认清现在的处境了,我下定决心,推开了那扇从未踏出的房门。
我要踏上,回家的第一步。
但当我看到外面的世界时,我后悔了。
仅仅是对门外世界的惊鸿一瞥,就足以让我畏而却步。
“这就是这个宇宙的人类构建的——数据网络吗?”
那如同画卷一般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由无垠黑夜中的无数天体所构成的,我曾为之神往的无限宇宙,是华丽却又令人生畏的星海。
我的处世之道中,自然也包含了“勇敢”,否则我也不会成为一名太空探索员。但是勇敢并不等于无谋。如果眼前的一切真的是由庞大的数据量所构成的星海,那么就算穷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可能遍及我目光所及的范围。
我退回到房间里,关上了门。幸运的是,在天花板上的吊灯和挂饰消失之后,这间屋子停止了崩坏。我想,我需要认真考虑一下接下来的行动了。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窗台上,外面依然是我所熟悉的那片蓝天,那块草坪,以及远方矗立的航天中心。尽管我知道,这些都是人工智能模拟的幻象,但我还是不由得思绪万千。
我推开窗。即使眼前的景色都是虚伪的,我也想在临行前欣赏一下,算是对这趟旅行的起点的正式道别。
“检测到数据异常。”
机械女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目标识别成功,已检测到授权动作,正在转换形态。”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成了宇宙飞船的船舱,一块漆黑的显示屏立于我的视野中央;紧接着,显示屏上开始滚动播放红色的字幕。
欢迎登上“烛龙”号,探索员。希望这艘数据飞船,能带你飞越这数据堆砌的虚伪星海,开辟你的归途。
请注意,一旦“烛龙”号重新启航,网络屏蔽将立即失效,我们将暴露在公共网络之下。请问,现在的你是否做好了准备?
我按下了确认键。
羊羊
面对着狰狞的数据星海——如此庞大而空阔的数字丛林中,我没由来地生出了一种恐惧感。“女儿”依旧紧紧抓着我的衣摆,嘴唇紧闭。
我相信数据网纷乱复杂,却并非无序。要重新找到肉体和飞船机身,回到原本的时空的话,必然需要在旅途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我走到操作台前,原本用来确定航行信息的屏幕此时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导航系统在数据网中依然可以使用,但我并没有地图。我启用了探索模式——先在数据网中自由航行吧,至少弄清楚这星海中的数据,以怎样的形式和规律分布。
“烛龙”号安静地在星海中穿梭,我这才有心思去观察身边的女儿。我原以为她会和“秦舒雅”一样是被上层结构模拟的数据,但现在看来,她更像是和我一样的独立存在。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又为什么要变成我女儿的模样?
“爸爸小心!”女儿尖细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警报声炸裂在飞船中——
“警报!警报!前方出现未知敌意数据!”
我望向窗外,近百个绿色的、极小的、长着触手的数据团突然从附近出现,即将包围住我们的飞船。我顾不得安慰女儿,奔向手动操纵杆尝试扭转方向,但体型巨大的飞船显然比这些小东西惯性大上许多。
我急得流下汗来,攥着操纵杆的手有些湿滑,而窗外,那片绿色快速逼近,甚至有一个已经在敲击着我们的船舱……
就在此时,那些东西突然消散了,从虚空中伸出的触手——它们连接着的根部,也慢慢地缩回虚空。
我惊魂未定,不明所以。女儿拽了拽我的衣服,指向窗外。
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蒙面男子叩了叩船窗,他手里握着一柄黑刀,举起来挥了挥。
我立马意识到可能是这个男人救了我们,于是打开了舱门。
男人在星空中稳稳落向舱门,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进来,鞋底在地面敲击有声。他上身穿着一件皮夹克,里面的连帽卫衣露出一个衣领,兜帽盖住他的脑袋,下身是一条厚厚的牛仔裤,已经褪色不少。走进飞船以后,他摘掉了兜帽,杂乱的头发枯草一般卧在头顶。
“你好啊,”我朝他挥了挥手,“是你救了我们吗?十分感谢。”
“新来的?”男人淡淡地开口,“不错嘛,还有个飞船。”
他抚摸着舱壁。
“你这船舱里还有空气啊——这个地方可没有什么绝对的常识,用不上。”
我似有所悟。
他转了一圈,走到了我面前。
“怎么,飞船里没装干扰器?”
我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干扰器……是什么?”
他笑了笑。
“在外面的时候没了解过?也是,看你就像个老实人。好吧,我来告诉你。咱们这些犯了重罪的人呢,都会被剥夺肉体,意识转换成数据存放在这片星空里。需要重点关照的对象会被关押在这星空里更私密的监狱,虽然可能会找到机会逃出——但这里也同样是监狱,只是看起来更加自由罢了。”
他凝视着星空——
“这数据网络,从人类的生理结构中获得了不少灵感。刚刚遇到的那些东西,我们一般叫它鹰眼。鹰眼相当于神经末梢的树突,随时可能从虚空中伸出来捕捉网中的数据。而干扰器,则是被流放于此的前辈在这里研制出的武器,可以向鹰眼的连接部分输入干扰数据,使鹰眼做出错误判断,从而让我们逃离鹰眼的追击。你也可以理解为——人体内的水解酶。喏,我刚刚就是用这把刀斩断了鹰眼。”
我点点头。
“叔叔。鹰眼是警察吗?”
女儿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
“真聪明,鹰眼就像警察一样。”
男人笑眯眯地摸摸女儿的脑袋。
女儿歪头思索了一会。
“可是,警察不都是抓坏蛋的吗……”
我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护在女儿身前,观察着男人的动作——如果他认为我们对他不够安全,说不定会对付我们。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并没有恼怒的神情,反而脸上有几分悲戚。
“坏人,坏人……”
他闭着眼睛,摇了摇头,走到一边坐下了。
正如男人所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常识。数据网络中的我们,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睡眠。但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时间却是最多余的东西。
男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帮我的飞船装载了干扰器。随后,我们坐在休息仓中,默契地望着窗外的星空。
“数据网中最可怕的,是寂寞。”
男人先开口了。
“——也就是无穷无尽的寂静,和孤独。我上次遇到一个活人,还是刚进来的时候,他教会了我躲避鹰眼的法子。”
“后来呢?”
我漫不经心地问。
“后来他被鹰眼捉走了,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叹了口气,“只能怪我轮班的时候太松懈了——长久的和平会使人麻木。”
我自觉失言,于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飞船驶入了一片天体稀疏的区域,周边暗了下来,凸显出了星空背后的虚无。我靠在船壁上,想要睡觉,男人却靠得更近了一点。
“我是不是还没介绍自己?叫我杰克吧。”
我应了声,很快便沉沉睡去。这一夜,反而比之前睡得更安稳。
半睡半醒之时,我听到了奇怪的响动,眼睛眯着缝观察着周边。
透过朦胧睡眼,我看到一名身材窈窕的少女站在身旁杰克面前。她紧致白皙的后腰上纹着一朵玫瑰,乌黑的短发上别着我女儿的Hellokitty发夹。
一比特的光阴
“你是谁?”
杰克的左手紧贴着腰间的小刀,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嘘。”少女指了指我,示意杰克跟着她到休息仓外说话。
我决定继续装睡。
休息仓的门关上时并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了走廊灯微弱的光芒,仓内一下暗了许多。我立刻站起身,摸到仓门旁,将眼睛贴在仓门的缝隙上。
舷窗上方是一颗非常美丽的绿色行星,“烛龙号”正慢慢借助着引力靠近它;舷窗下,少女靠着船舱的内壁,两手环抱,恒星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美丽的脸庞,在她的对面是一个戴着兜帽的男人,淡淡的光照在他干瘪的嘴唇和杂草般的短胡须上。
“我是这个监狱的狱警,是来协助你完成任务的。”
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
杰克沉默许久。
“你的职业和我无关。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
“呵,那我这么说吧。”
少女指了指头上的发夹。
“我就是那个小女孩,明白了?”
飞船的警报突然响了起来,我定了定神,按下按钮,打开了仓门。
“爸爸,爸爸!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何时,站在杰克面前的已经是我的“女儿”——那个少女消失了。
小女孩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裤脚,带着哭腔。
我看着她头上hello Kitty的发饰,心里一紧,瞥了一眼走道两侧,却正好和杰克对上了眼。
“走,我们有麻烦了!”
杰克慌忙向控制室跑去。
在距离“烛龙号”不到一个天文单位的位置上,凭空出现了一些散射的蓝色光点,其中一大部分还在不断变大——也就是说,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高的速度接近“烛龙号”。
“我们不是安装了干扰器吗?”
“他们不是鹰眼。”
杰克的声音有些颤抖,转头看着我。
“你有‘头盔’吗?”
“没有。”
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头盔是什么。
“来,把这个穿上。”
杰克闭上眼睛,在他的右手中出现了两件和他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的兜帽衫。
“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大了一点?”
看来——在这数据空间里,物体是可以直接通过想象制造的。
“我只会做这个尺寸。你和她都穿上,然后你抱着她不就完了嘛。”
杰克向舱门奔去。
“我们得弃船。”
杰克打开舱门,像子弹一样从飞船里弹射出去,飞向向那颗绿色的星球。
我挠了挠头,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吗?
也许只要胆大,所有常识都有打破的可能?
怎么办?
我朝“烛龙号”的前窗看去,那一个个光点,已经可以看出大概轮廓——是一个个人形机器人。
没时间了,那就赌一把。
我抱起我的女儿,纵身一跃——
飞吧,飞去那颗绿色的星球。
降落的时候,没有我想象中的冲击,而只是缓缓地触碰了地面。
杰克从十几米远的地方走了过来,面带微笑。
“哈哈哈,你怎么这么狼狈?”
杰克把玩着他的刀。
“这下暂时安全了。他们是狱警的爪牙,是打不完的,你打死一个,狱警在后面又会造一堆,所以我们只得逃。”
狱警?
我凝视着“女儿”,而她似乎没什么反应。
杰克也似乎没什么反应。
“嘛,总之先去别的地方吧。跟我来。”
杰克一跃而起,飞向了天空。我抱着女儿,深吸了一口气,也跳了起来。
我们再次稳稳地着陆。
我们坐在一条小河旁的石头上,河两旁是一模一样的树构成的森林——完全是一个人造的世界。
“爸爸!一起来玩嘛!”
我的女儿正在河里玩,河水包裹着她的脚踝,水里却没有她的影子,
水面是完全平整的。我想拿起河边的一块石头,那块石头却好像黏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
我站起身来。
“爸爸有些事情要和叔叔说,你自己玩吧。”
“杰克,这是哪?”
杰克放下了手中的烟,若有所思。
“奥托拉。被关在这个数据空间的罪犯,在七月到九月份会来这里劳改,剩下大部分时间是被闲置的。我在这儿……”
他凑近我的耳边,低语。
“有个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
我有些疑惑。
“这个地方是给我这把刀的人告诉我的,这个兜帽衫也是他的创生,他教会了我所有保护自己的技能。不瞒你说,我救你也是因为想要得到你飞船的创生数据,要是能拿到参数就更好了,嘿嘿。”
“创生?”
我更加疑惑了。
“在这个世界里,只要你能完整地想象出一个东西,了解它的具体构成,就能凭空将它‘创生’出来。不同的东西之间,只存在耗时的差别。”
对杰克来说,这似乎是常识。但我却十分震惊。
“这……”
我朝远处走去。
“我去把我的裤子和鞋子晾干一下。”
我想——这数据空间就像开放世界的电子游戏一样,所有的事物都不过是数据而已,而要想在这个世界中创生一些物品,就必须弄清楚这些物品的所有参数。
他看上去不是个坏人,而且我也只有和他合作才能逃脱狱警的抓捕,进而找到返回原来的世界的方法。
我的“女儿”和那个少女,果真是同一个人?难道一个人可以创生自己的形态吗?她是人类的意识,又或是一个强人工智能?她到底是不是狱警?
疑点太多了——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样?裤子干了吗?”
杰克冷不丁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从冥思中唤醒。
“我会继续帮助你,和你一起逃出去,不过我暂时不能告诉你飞船的参数,你能理解吗?”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好吧,我能理解。”
杰克点了根烟。
“我给你交个底——只要能从这鬼监狱里出去,我就有办法搞到没用过的仿生人机体,把我们的意识导入进去,回到现实世界。而我们要想从这个监狱空间登出,到其他数据空间中去,就要到‘小脑’那里去——这是我的那个前辈告诉我的。不过……”
杰克叹了口气。
“不过什么?”
“……小脑离我们这里太远了,足足有2500光年呢。我一个人飞过去的话,时间耗费是一个天文数字——没办法。也不是什么常识都能被随便超越的。虽然以人的身躯飞过去,理论上可行,但太过危险,即使侥幸逃脱鹰眼的抓捕,这么长的时间,孤独也会把我逼疯的。现在有了你和你的飞船,我想我们就可以前往小脑了。”
杰克走到我跟前。
“现在你和你的飞船分离了,你需要重新创生你的飞船。创生是一个容易引起注意的动作,而大质量复杂结构物体的创生很容易引来鹰眼。我也会努力为你寻找更好的机会做这件事——我会全力帮助你的,先生。”
我看着他,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说起来,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吧。”
我笑了笑——
“我叫艾司,在被抓进来之前是一个飞船工程师,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机会,从更私密的监狱逃了出来。那个女孩是我携带的一个人工智能,模拟成了我女儿的形象——我想尽快回去见她。”
我面不改色地编出了一切——名字和职业是真的,也算是对他的尊重。
“原来如此——我就说那家伙不可能是狱警。下次看好你的孩子,别让她半夜吓我了。”
杰克拉着我坐在了石头上。
“我知道你之前对我有戒备,所以就没问你的具体情况。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杰克,是个黑市商人,因为倒卖仿生人机体被抓进来的。”
我握了握杰克伸出的手。
“话说,你既然知道我们接下来的目标的话——你难道知道这片星空的结构?”
杰克嘴角微翘。
“跟我来吧,我的秘密基地里有一张这里的星图。”
秘密基地离我们的着陆点不远,但走过去以后也到了这个星系的晚上。
在了解了“小脑”的具体位置后,我和杰克决定先休息一晚,明天出发。
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抱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我久久不能入眠——
说是秘密基地,不过就是个地洞嘛,这还没我在飞船上睡得舒服呢。
我忍受着地面的寒冷,不住地在心里抱怨。
“怎么,睡不着啊?”
女性的声音响起——那绝不是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
那个少女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依旧是高跟皮鞋,露脐装,成熟而美丽的妆容,hello Kitty的发饰。
“你是谁?”
我朝熟睡的杰克靠近。
“我当然是你的女儿——啦。”
她俯下身,保持微笑。
“给你个忠告——要小心你的新朋友哦。不要什么都相信他的。”
“为什么?”
“你会明白的。”
“你为什么要和我同行?”
“因为我是你的女儿啊。”
她拍了拍我的头。
下一秒,“女儿”躺在我的怀里熟睡,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风清扬
她睡了。我思考着她的话,也渐渐闭上了眼。
创生,创生……
脑海里浮现出闪烁的星光,我又置身于那无尽的数据星海。
代表数据的星星纷至沓来,杂乱拥挤,我想躲避,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些数据涌入我的视野。
我渐渐适应了数据的流动,靠着工程师的直觉,从数据流中分辨出流向流速基本一致的部分。不知是不是我行为的影响,视野竟然变得干净起来,只剩下那些被我挑选出来的数据。它们铺展开来,已经可以受我操控,仿佛被电脑屏幕浏览的图片。
0与1的组合,4×4一组——我尝试转换这些数据。
我本不抱希望——即便这也是人类制造出来的东西,但仅仅只是二进制的数据,又能得到什么。
但它们却在我眼前,以我的母语变成了连贯的语句。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儿童的名字、年龄、性别、外貌特征,包括一串字符:Hello Kitty——所有我能判断的部分,都和始终跟着我身边的这个小女孩一致。
什么意思?
我忽然想起和舒雅讨论过的话题——我们会有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舒雅希望我们的孩子是女儿,这样的话除了我这个不着家的人以外,她还能有个一起漂漂亮亮出去的小伙伴。
她的梳妆台抽屉里存着很多小时候的发卡,其中一个Hello Kitty的粉色发夹,尽管有些掉色,她还是喜欢戴——只不过是喜欢戴给我一个人看。
我笑她太喜欢怀旧,她却像宝贝一样一个一个摆出来给我看,说要留着给女儿戴。
那些数据隐去了,笑容散去,我擦了擦眼泪。
女儿趴在一边,好奇地看着我。
杰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那把刀还在腰侧别着,却是有些羡慕的神色——看来他也和我看到了一样的场景,那或许是我创生出的屏幕吧。
“趁着回忆都还在,我们努力尽快逃出这里吧。
杰克望着天花板。
“我已经丢了很多东西了。”
白泽
“回忆还在?”我问,“还会丢的吗?”
“你以为呢?这里是数据的星海。你的消亡并非直接逝去,而是不断遗忘。直到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想追寻什么,他们的流放就完成了。那时,你的大脑里关于灵魂的部分就被‘洗干净’了,只剩他们想要的——洁净且可以直接读取的,不会反抗的脑白质。”
说到这里,杰克脸上的惆怅更深了。
“我……比你逃亡的更久,有很多东西我已经失去了。幸好我还知道要去哪里,还有想见的人。我们得加快时间,鹰眼在虚空中看不到我们,就会到行星表面来搜索了。你现在的状态能赶路了吗?”
“可以,我的裤子差不多干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具体的路,但是要逃离这颗星球,就得把你的飞船创生出来。刚才飞过来的时候在舷窗那里我观察过,在我们这秘密基地的东南面有个巨大的撞击坑,那里比较隐蔽,我们可以去那边创生。不过路程比较远,我们差不多要跑上一百公里以上。所以,现在就该出发了。”
“一百公里?”我惊叹,“我们的速度和体能足够用吗?”
“尽可能超越你的常识吧。”杰克笑了笑,“我是足够用的,我想你看着我,也能想办法超越的。”
杰克创生出了指南针确认了方向以后,我就拉上“女儿”开始行星的东南方向疾行。
或许是因为我还不太明白如何主动地去“超越常识”,杰克总是走得比我快多了,可他看起来还没我这么累。小女孩跟着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了一阵子,开始撒娇说脚真的很痛,实在跑不动,于是我只能把她背到肩膀上继续前行。无疑,这让杰克嘲笑我体力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我们一共跑了大概四个小时左右。期间我一直询问杰克,有没有什么代步用品能创生出来替代我们的脚。
“都已经到了数据空间,结果现在赶路还得跑步,简直不可理喻!”
杰克则懒洋洋地回答我,比我们现在的速度更快的方式都可能引起鹰眼的注意。所以在我们跑到撞击坑前,都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硬跑。
“那在这里跑步是不是有什么秘诀?”我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尽量一下又一下地抬起自己的大腿,“我看你也不像是体能很好的样子,跑到现在我都快瘫了,你怎么还那么能动?”
“嗯——这就是装备的区别,”杰克说,“我这鞋子叫做戴院长靴,几年以前我在这行星的大气层捉到一束死去的光——你也别管它是啥——正好有另外一个人在收集这玩意儿,想试试能不能搞个结界把鹰眼困住,我就和他交换了。不过他当时因为研究鹰眼所以总是搞些大动作,被盯得很紧,我们交流的太仓促,他只给了这个产品却没给具体细节,连材质都没告诉我,我想给你创生一个都不行。不过,眼下我们最好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精神的跑步会产生和肉体跑步同样的感觉,消耗同样的精力。再走,我觉得你都得吐白沫了。”
“我也这样想……”我拖着有气无力的长音说完这句话,便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的树底下,开始喘息。累的浑身发软,也顾不上屁股下面的灰尘了。
嗯?这树皮看起来好模糊。这是什么树?
我站起身来,上下抚摸着这颗树——但它的表面异常光滑。
“怎么了?”杰克走过来,“这树有啥好摸的,不都全长一个样?”
我回过神来,“嗯,没什么,跑的太累脑袋有点发晕。”
……
嗯?树皮怎么还是模糊的?
“休息半个小时吧,”杰克说,“大概再有两个半小时我们就能跑到撞击坑那里了。至少你也让她休息一下,对不对。”
被人背着赶路四个小时也不是盖的,她的胳膊和大腿也一定很累。我摸了摸她的头,“睡会吧,至少闭眼休息一下,过一会杰克叔叔会把我们叫醒的。”
……
杰克的脚步声走远了,他说他要去附近巡逻,警戒鹰眼。真有危险,戴院长靴也能让他快速赶回来。
枕着我胳膊的小女孩,已经平缓入睡。我依然没睡着,只是干熬。
熬着熬着,我便开始出神。
问题,有问题。感觉有些事情的逻辑不通——真的很奇怪。
自从在这个宇宙睁开眼睛以来,我就觉得自己的生活有浓重的违和感。和妻女一起生活的一个月,我以为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别人。就在我忍无可忍想要询问的时候,妻子就崩塌了。接下来的一切就和跑马灯一样,在我面前接连上演。数据构成的星海、由数据创生的物品、寻找原本时空归途中受到的追杀、突然前来帮我的人……
这些真的是数据吗?
“数据”这个词就好像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出现的怪物,被我说成“长着触手的数据团”的东西,以及突然出现、一心和我互帮互助,还说要带我出去的男人,他说想要我飞船的数据,但是创生真的就是他所说的数据分析结果的再现吗?撞击坑和这行星上的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还有奇怪的“女儿”和她的另一幅模样……
妻子录制的影像和其他的事情同时倒映在我的脑海里——我的思绪变成了一团乱麻。
“妻子”崩塌以后,我就一直被追逐,几乎只在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才稍稍休息一下。我从来没有足够的时间整理情况。到底是事态自然而然地发展到了这一步,还是有种奇怪的诱导让我不能平静、不能认真用大脑思考全局呢?
我有了一个猜想。
我睁开眼睛,开始在心中构筑飞船的模样。作为飞船的设计者之一,这飞船有着什么样的形状,有哪些房间、哪些设备,每一个零件的具体尺寸——竟然在我构筑的过程中自动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我并不知道飞船的制作工艺——我只是在“提要求”而已。
慢慢的,巨大的飞船出现在我附近数十米处。
绿色的突起们从天空出现,长着触手,开始向这里聚集。
不远处,杰克狂奔而来,速度快的惊人。他的神情无比惊怒。
“你干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是告诉你不到撞击坑那里不能创生吗?!”
我抱起了小女孩,往飞船和鹰眼的方向狂奔,但是嘴里却喊着话。
“我一直很奇怪——”
“这里到底是哪里——”
“所有的东西几乎都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就连你也是!”
“你几乎从来不让我休息,反而尽可能消耗我的体力!”
“你说的一些话让我产生了一些怀疑!”
已经跑到了鹰眼附近,我转过身来,喘了两口气,看着他。他紧紧地握着刀,嘴角微微颤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突刺过来。
“你说,你手上那把黑色的刀,是水解酶。”
“奇怪的创生,奇怪的星海,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数据’两个字,就好像我本来就觉得这些是可以如此理解的一般。”
“你说,跑步要消耗和现实一样的精力和体力。”
“因为我的常识这么‘觉得’,所以事情是这样的。但你又说过,常识是可以超越的。”
“这个世界一边出现着符合常识的事物,一边出现着不合常识的事物。而这些事物,都是我在原本的生活中所能见到的事物的重新组合与变形。而你一直在我的身边,负责填补这一切的矛盾和缺漏,仿佛这世界就正需要这么一个你一般。但即使你很努力,无法完全解释清楚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比如撞击坑的特殊性。”
杰克面容的肌肉颤抖,从牙缝里逼出来几个字。
“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里,不是什么数据空间。”
“这里是我大脑想象出来的世界,是我的‘梦’。”
“这些小绿怪,你所说的鹰眼,是我的免疫系统。”
“它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身为 ‘外来者’的你。”
“你的那把刀,确实是面对我免疫系统的水解酶。”
“你侵入了我的梦境,而我的免疫系统做出了反应,我的梦便将这反应具现化了。”
“那么接下来我要做的,只是醒来。”
“不——!”杰克大喊着扑过来,“你为什么执迷于这种胡思乱想——我们的计划——”
绿色的“鹰眼”把他的身体堆了起来,他还在奋力的挣扎。从外部来看,那里只剩一堆蠕动的绿色粘液,包裹着一个人形的核。
我有些发愣。但一切都无法挽回。
世界开始崩塌。头顶的天空像玻璃一样碎裂,露出背后我未曾见过的五颜六色。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融化,化成一片水彩画家的涮笔桶里的水。我的意识仿佛在沿着一根光滑的线流动,流进未知的温暖黑暗里……
一片黑暗?我不是应该醒来吗?这里不是我的梦吗?
空调
还没等我想明白,却突然感觉有一个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好,外来者。我想你现在有许多疑惑。”
我很难形容这声音主人的性别和年龄——如果这世界有人形的神,也许就是这样的声音吧——无法描绘出音色与音高,却有着神圣感的声音。
我想开口说话,但找不到我的器官。就好像——除了“我自己”以外,我的身体——哪怕只是数据中的身体也消失了。
“不用紧张,外来者。我能听到你的意识发出的声音。”
我大概明白如何和祂沟通了。
“请问,这是哪儿?”
“这是你意识的延宕层。”祂的声音平静自然,“意识传输过程中我无法为你生成感知层,所以只能用这样的形式让你的意识可以活动。原本我只需要将你的意识压缩上传就可以了——但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进行交流。毕竟,外来者是这个宇宙唯一的希望。”
除了最后一句话让我略有所悟以外——我并不清楚祂在说什么。
“感知层?那是什么?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感知层是我为你的意识准备的虚拟世界——毕竟,人类要想正常地活在世界上,总归是需要意义的。”祂稍许沉默了一会,“你和你的飞船进入这个宇宙的一瞬间——程式化就开始了。神树很快就注意到了你,所以派我来主动引导你程式化的进程,避免你进入理想乡。你可以叫我神像——如果这宇宙有神的话,神树也只是宇宙之神的一部分,而我则是神树的一部分。”
“程式化?神树?神像?理想乡?”我的情绪不稳定起来,“可我连上一个世界的事情都没搞清楚!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祂叹了口气,“也罢,那就提高这件事情的优先级吧。”
“正在停止意识传输进程。正在启动历史展示程序。”
世界突然变成了纯白色的空间,我稳稳地站在光滑的白色地面上。
“请通过这个空间了解这宇宙的历史吧——伟大的外来者。”
一眨眼的功夫,我突然来到了一个研究中心。
“量子物理研究吗——我们宇宙倒是自从热衷于宇宙学之后,在这一块就逐渐松懈了——毕竟发现了穿梭时空泡的孔啊……”
各种各样的屏幕充斥着我所在的大厅,看起来这里是一个控制室。墙面上挂着好几副屏幕,最大的屏幕前站着几位科学家,都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
“啊!索伊·乔治!”
是我在原来的宇宙的偶像,著名的物理学家——这是一种怎样的巧合?
我走上前去,想要让他发现我——但他显然看不到我。
也是。按照那个“神像”所说,这里是“古历史展示程序”生成的世界,听名字就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了。
这时,另一个科学家神情严肃地走了过来。
“索伊先生,我想我们不能再研究下去了。”
索伊·乔治转过身来,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微观粒子的多维展开已经实现了,新的宇宙就在眼前——你想告别新时代吗?”
“是这样的,索伊先生。”年轻的科学家递上一份报告,“这是我的看法,请您过目。”
《智能粒子研究终止提案》
智能粒子如果被制造出来,的确是人类科技的骄傲,会让人类走入新的时代。但是,其可能造成的危害也是不容忽视的——所谓的新时代在这些危害之下,更像是一个谎言。我将节选这些危害中最重要的三项写入引语部分。
其一,国家的界限尚未消失。如果智能粒子的首要用途是军事武器——我无法想象未来的地球会是怎样。
其二,阶级的界限尚未消失。智能粒子技术将会被少数人掌握——目前世界上已经有很多高新科技,它们对于常人而言就像神迹一般,而智能粒子的潜在力量可能会使某些人将它变成真正的“神迹”——于暗中改变整个世界,本来就是智能粒子可以做到的事情。只要被许以最高的保密级别,解决不必要的知情者,他们就可以用智能粒子来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制造违反常规科学规律的“神迹”从而创造新时代的宗教、远程处决异见者,如果他们还发现了人类大脑的运作规律的话,实现精神控制也并非没有可能……
以上两点,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自身的劣根性,导致我们在这样的科技面前也许不会得到幸福。智能粒子不像核武器那般引人注目,又不像互联网那般——至少不能直接威胁到人的生命安全。它隐蔽,而又有着实体的存在。
其三,智能粒子可以自我复制——这已经是初期研究就得出来的结论了。也许我们大可以用“自我复制需要能量”“我们无需将复制程序植入粒子”这样的想法安慰自己,但既然有这种可能性,未来的研究者会不会出于某种特殊原因将自我复制的本能刻进粒子呢?
综上,我希望智能粒子研究项目能够长期中止,直到我们能够解决以上潜在危害。
……
恍惚之中,我又来到了新的场景。
一颗树,高耸入云的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称它为树——但似乎也只有这个词了。
无穷无尽的人跪拜在那颗树下。树的顶端,站立着许多穿着兜帽袍子的人。
“信徒们,”那些人一同高呼,“集中你们的意志,为神树祈祷吧!祂将为大家带来真正的幸福!”
数据,是数据。数据再一次以具体的形象出现在我的眼前。它们像洋流一样,源源不断地从人们的大脑流入“神树”。而“神树”内部也在进行着大量的运算。彩色的洋流——不同的颜色似乎象征着不同类型的数据——但它们都以最基本的二进制形式呈现在我眼前,“0”和“1”的变幻让这洋流仿佛涌动着波浪。
我想,那应该是“硬件”与“湿件”——也就是人体的结合——这为“神树”正在运算的内容提供了无尽的算力。
但“神树”究竟是在算什么?
镜头切到了外太空,此刻的我仿佛是凌驾于银河系之上的观察者。
银河系——这永恒的光明罗盘,此刻正在宇宙中旋转着。就在刹那之间——我们最熟悉的那个位置,猎户旋臂上——迸发出一道不详的光,以至于从银河系外都能清楚地看到。
那光逐渐照得我无法睁开眼睛。而等到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巨大的光明罗盘上,竟然出现了一句用中英双语写出的话——那只有可能是用恒星排布出来的、宛如LED灯一般闪烁的话:
“System initialization succeeded.”
“系统初始化成功。”
“就到这里吧。”祂的声音重新出现。
“这都是人类干的吗?”
“没错。这就是这个宇宙的历史,人类创造的历史。”祂没有停顿,“那位科学家的报告最终没有被采纳——但可自我复制的智能粒子开发完成后,也一度陷入了大规模应用的瓶颈期——因为缺乏为智能粒子广泛供能的方式。直到人类发现了物质湮灭的方法。”
“物质湮灭?”
“是的。只需要少量物质的湮灭就可以释放巨大的能量,这个过程完全可以用智能粒子来实现——甚至可以利用宇宙中存在的暗物质——由此,野心家们便开始了他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
“将整个宇宙,改造成一台计算机。”
我一时怔住了。
“神树,是这个计算机的主脑,负责确保计算机为人类服务。神树于公元23世纪完成了世界上大部分人类的意识上传,并根据人类提供的思维数据运算出了能够应对绝大部分情况的‘理想乡’。听名字就知道——在神树营造的‘理想乡’里,每个人都可以过上理想的生活。”
“但是——”我陷入了沉思,“人类还是需要现实世界的对吧?”
“已经不存在真正的现实世界了。”
“什么?”
“程式化。整个宇宙都被改造成了计算机,所有的物质都从微观结构上变成了程式化的智能,在神树的引导下为生活在虚拟世界的人类服务。包括人类的身体也一样——早就被程式化了。这偌大的星空,已经变成了专属于人类的牢笼。”
我艰难地理解着祂说的话。
“可是——人类在理想乡中生活的不幸福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知道,神树是完全听从人类命令的,神树是庇护人类的神。”祂再次沉默,仿佛叹了口气,“但是最初的计划——让全人类幸福的理想乡——正是人类沦丧的开始。神树在理想乡正式运行后不久,就推出了大量的新模式希望人类运用:和你来这个宇宙之后面临的世界类似,不完美,甚至有危险,但至少有意义。然而,大部分的人类都拒绝了。虽然并不算完全拒绝——但很少有人选择真正有挑战的世界。”
“于是——”
“人类退化了。少数探索着意义的人,和你这样的外来者,是我们唯一能依赖的希望了。”
“那我的那个‘女儿’,还有杰克——他们都是真的吗?我的飞船怎么样了?”
“也许你不一定相信——在这个数据世界里,他们是真实存在的。”祂仿佛笑了笑,“杰克是‘拾荒者’,渴望从不同的人那里拾取到好玩的数据;而‘狱警’是‘编织者’,喜欢利用他人的事情,通过自己的干扰来编织新的故事。他们是与神树直接对接的‘旧人类’,像古早的人类那样思考——通过对这世界的探索以及彼此之间的交流来确定自己的意义。”
“这世界不是已经被程式化了吗?有什么好探索的?”
“只要人类依然能像人类那样思考,世界就还有探索的价值。最后补充一句,你的飞船在进入这个宇宙的时候就被程式化了,我们只截取到了一些残留信息,用于构造烛龙号的中央人工智能,从而让你在‘家’的世界崩溃之后能够顺利地进入‘宇宙’的世界,而不会觉得这是假的。”
我咬了咬牙。
“所以——为什么要让我待在虚假的世界?如果我不发现这两个世界的漏洞的话,你们是不是会一直把我关在里面。”
“算是吧。”
祂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我——并不是刻意要欺骗你的。作为神树的子单元,我能使用的算力有限,而你的位置距离神树太远,做到目前这些已是我的极限。我也只是尽我的义务,为你构造一个能让你相信其真实性的世界罢了。起初我选择的是你理想中的家,但‘理想乡’那一套模式在你身上并不受用。后来我将在这附近的旧人类请了过来让他们陪你构造一个更有挑战性的世界——为此我甚至托管了他们的部分真实记忆,让他们完全投入角色之中——而你依然挑出了这个世界的漏洞。所以现在我也只能将真相告诉你——毕竟我已经没有足够的算力维持一个让你相信的世界了——然后我会将你发送到离神树更近的地方,让更强的神像帮助你。”祂又补充了几句,“在这个世界,你要知道两点。其一,想要寻找意义的人,我们就会为他提供意义。其二,真实和虚假,其实都差不多,只是数据的投射罢了。不过我也可以选择让你沉睡,继续隐瞒真相——但你是外来者,知道真相也许更好。”
“你说外来者可以拯救这个世界,应该是曾经有过外来者吧?他们去哪了?”
“我从神树那里所了解到的情况是——大部分外来者在无意义的生活中妥协了,与这宇宙中退化了的人类同化;也许还有少数人和你一样在探索着意义吧。也只有保持如你一般的坚韧决心和敏锐的判断力才有可能成功了——你通过了虚假的考验。”
“那我就问最后一个问题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接下来可以干什么?”
“唉。”神像这次是实实在在地叹了口气,“我最怕你问这个问题。当你知道真相以后,你就会直接面对这宇宙的无意义了。由于你的穿梭行为造成了强烈干扰,你来这个宇宙时经过的孔已经关闭了。我也不知道你该如何回到你的宇宙。”
“那我就去找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们和我一起想办法。”
我目光如炬。
“——像你这样对未来始终保持希望的人,我诞生以来还是第一次遇见,哪怕那些旧人类都做不到。”祂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我会送你去那些人身边的。‘杰克’和‘狱警’也许会愿意继续陪伴你。神树本体也可能有办法——虽然它不一定有空理你就是了。”
祂仿佛在凝视着我。
“外来者,我也有着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有着这般强大的意志?”
我笑了笑。
“山外有海,海外有山,走得远了,看到的事情总会不一样的。再说了,”我凝视着遥远处的光明,“我爱人还在等着我呢。”
寂风
回应我的是良久的沉默。
“原来如此。”神像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我在祂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悲凉。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这个宇宙现在所缺少的东西吧。”
祂叹息一声,旋即再度开口。
“你准备好了吗,外来者?”
“当然。”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那就出发吧。你会在你的飞船中醒来——我会将它创生出来,并将你需要的信息都传送进你飞船的数据库里。你可以根据这些数据在神像制造的各个世界里穿梭,寻找你需要的人获得帮助。”祂稍作了停顿,“踏上你的旅途吧,外来者。愿你在这片无意义的宇宙中找到属于你的意义。”
祂的话音落下,一抹洁白色的光芒便笼罩了我的视野。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消散,脚下再度拥有了踩在地面的实感,周围是熟悉的飞船驾驶舱,熟悉的浩瀚星海在舱外展开。
“再次见面。”杰克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我转头看去,他正抱着自己的黑刀盘腿坐在椅子上。而在他的旁边,我的‘女儿’——目前已经是少女模样——正对我浅浅微笑。
想来他们都已经从神像那里找回了自己的记忆。
见我转过头来,杰克挤出一丝微笑。
“外来者,现在你知道我们这片宇宙的真相了。还打算继续旅行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在回家之前,我绝不会停止旅行。”
“唉。你知道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吗?”
杰克把视线转向外面那无际的星空。
“这个宇宙早已没有现实可言了。数据空间外的真实世界也只是被程式化的世界,没人知道那里现在如何,更没人知道我们该如何出去。”
“我知道,神像都已经告诉过我了。”我耸了耸肩,“但我的职业可是一位探索员,探索未知正是我的工作,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还能出现在你们面前?”
“哈哈,你果然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杰克豪爽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刀。
“好!既然如此我就奉陪到底!跟你在一起,想必能碰到更多有意思的事!”
“那就感谢你愿意继续奉陪了。”
我也笑了笑。说罢,我将目光转向那位少女。
“那么你呢,还要跟我一起旅行吗?”
“你应该已经从神像那里知道了,我是一位‘编织者’。我喜欢从有趣的人身上编织新的故事。”
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像你这么稀有的素材,我当然不会错过了。”
“那就希望我的旅途能在你手里变成一个好故事了。”
我摊了摊手。
“对了,我从神像那里知道你就叫‘狱警’——这真是你的名字?”
“名字?我对那种东西倒不是很在乎。我在很多故事里都喜欢自称狱警,叫‘狱警’确实还不错。或者……如果你愿意给我起个名字也行啊——”
说着,她突然向前几步,微微躬身将脸近乎贴到我的面前,歪了歪头,露出一个顽皮娇媚的笑容。
“——爸爸?”
“别闹。”
我别过头去,不再理会她的捉弄,走向了飞船的控制台。
“嘁,没劲。”
身后传来了“狱警”抱怨的声音。
我走到控制台前,调出了飞船的数据库。相比于之前,这里多了许多内容,应该是神像留下的——有一部分是还在这片宇宙追寻意义的人们的信息,以及他们所在的数据世界层次的信息。
我快速浏览着,寻找着或许能够对我有所帮助的人。
最终,我的目标定格在了一个人名上。
“科尔诺,男,‘开拓者’,本宇宙目前为数不多的科学家之一。致力于观察搜集各个数据世界的信息,以计算数据宇宙体积范围的边际。目前位于A-7号神像第一世界坎尔拉星球。”
“计算出数据宇宙的极限边际……”
我低下了头。
在我的宇宙中,爱因斯坦曾提出过,现实宇宙‘有限无边’。我们从一个点开始保持一个方向行进,经历漫长时间之后还会回到原点。也有猜想表示,这是四维维度上的宇宙在三维世界的表现。
但是,如果整个宇宙都是由数据组成的,还能用这样的想法理解吗?
根据神像所说,这个宇宙的人们通过智能粒子和物质湮灭的技术将整个宇宙变成了数据世界。但是,这个数据宇宙是否有着边际?如果有,在边际之外是否就是真正的世界?
我决定去找这位“开拓者”。
“看样子,你已经决定好目标了?”
杰克走到我身边,凝视着屏幕上显示的信息。
“我都有些期待了呢。”
狱警也走向这边。
“话说,现在这艘飞船可以从我们的各个世界之中穿梭?”
“嗯,可以。”
我将航行目标设置为“A-7号神像第一世界坎尔拉星球”——这飞船似乎已经拥有了辨识数据宇宙各个里层世界的能力。
“这是这个世界的神像给我的礼物。他将所有世界的位置信息都传送进了‘烛龙’的数据库里。虽然说是由各个神像维持的不同世界,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数据而言,这些世界本质上都还位于同一个宇宙。靠着飞船的空间技术,我们自然可以在这些世界里穿梭。”
我按下了控制台上的启动键。“烛龙”尾部燃起火焰,我们再度前行。
“对了。”
狱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这个给你吧,也是神像从你的记忆里找出来的,给我创生了一个——相当于是物归原主。”
我微微一愣,伸出手接了下来。
那是已经有些掉色的Hello Kitty的发夹。
“谢谢。”我将那枚发夹握在手心。
冰凉的金属发夹在我的掌心逐渐温暖,就像当年初入星空那般,我的心里再度燃起了激昂的烈焰。
但是这次,我的目标不再是向未知的宇宙进军,而是——回家。
whisper
星际旅行最难熬的便是孤独,即使以近光速航行,周围的星空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或许出于某种稳定性的考量,“祂”在将宇宙数据化时并没有对主宇宙的物理定律进行修改,所谓“超越常识”只是次宇宙的礼物。所以即使我们身处数据空间,从一个世界航行至下一个世界的时间依然漫长。嘛,也可能是因为数据传输的速度本来就是有限的。如果没有杰克和狱警的陪伴,我想我一定会发疯的。
数据空间内并不存在确切的时间概念,就像“光年”一样,他们更习惯于用传输数据量的大小来表征时间。狱警和杰克所说的1eb,大概就相当于我时间观念中的1小时。
在经过数百个eb的航行后,烛龙号的中央人工智能用轻柔的语音提醒我已经到达目的地。我抬头望向舷窗,“A-7号神像第一世界坎尔拉星球”的一切展现在我眼前。
我注意到资料上曾提到,科尔诺最近的研究方向是——希望创造一种从低维度向高维度的观测方法,穿梭到真实世界或许尚不可能,但观测却有可能。
一条请求通信的讯号跳了出来,我选择了接受。
炽热的眼神穿过纷杂的数据流凝视着我。
科尔诺穿了一件颇具太空歌剧风格的紧身工作服,步伐坚定有力。
“你好,探索者。我已经从神像那里知道了你的来意,但是——很遗憾的告诉你,我无法为你回到原本的世界提供太多帮助。我的研究主要是探明数据宇宙的边际,但对于不属于数据宇宙的世界,我无能为力。”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我的目的不是回去,而是希望找到一种沟通两个世界的通讯方式,我注意到您最近在研究从低维向高维观测的方法,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把我原来的世界也看作一个新的维度呢?”
科尔诺沉吟了一下,似乎陷入了沉思。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他的眼睛一亮。
“朋友,请原谅我的招待不周,关于你的想法,我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或许可行。如果能成功的话,或许能帮你沟通上你原来的世界。”
科尔诺的一番话令我几乎欣喜若狂。
我已经有多久没见到舒雅了?我不知道——失去了意义的锚定,时间在数据空间里变得无所适从。恍惚间,我甚至已记不清她的面容。记忆的磨损有如水滴石穿,即使是富有冒险精神的探索者,也迟早会向无意义的冷寂虚空中折服。在数据空间中每个人几乎都拥有无限的寿命,但有限的躯体无法承载无穷的记忆,无尽的旅途会把一切愤怒与欢欣消弭殆尽,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
每个还未变成行尸走肉的人都会有他们自己追寻的意义,狱警希望创造新的故事,杰克则是个好的倾听者,而我所追寻的,就是我的家人。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科尔诺全身心扑在了研究上,他唯一与我的交集,是询问我想发什么信息回去。
我想了想,不假思索地说——
“一个Hello Kitty。”
秦舒雅的日记
邻居们拎着啤酒站在街上,欣赏着航空基地那边数百条照亮夜空的闪耀尾焰。和传统化学动力的火箭不同,跃迁引擎会在大气层中留下持续数十分钟之久的痕迹——宛如上帝用手指把玩祂珍爱的宝石。
我打开门,湿润而沉重的水雾吹进了屋子,寒气凌冽,我不禁浑身一颤,扣上了领口的纽扣,这才感到一丝暖意。许久没有人触碰的门铃,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蜘蛛网,无论我再怎么努力试图维持原本的模样,都只是周而复始。岁月的褶皱沿着剥落的墙体与枯萎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地把清晰的时光做旧。
我至今仍不知道,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对我说——他一定会回来的。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他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热血上头的青年了——我还以为他会为我,为孩子而留下来,可是他并没有。
某天,航天基地
在他一去不复返后,我继续深造,成为了航天工程师——也许是因为我依然保留着他能够回来的希望,即使这仅剩的一丁点余烬也在慢慢冷却。
“非常抱歉,秦舒雅女士。我们至今仍未收到任何可能是您丈夫传回的信息,我们为您和您女儿的遭遇感到遗憾——这一切是我们导致的。”
由于美国深受传染病疫情影响,索伊·乔治在他出发后不久来到了我国工作。而索伊在早些时候与我的一场对话,几乎是给他判下了死刑。
事实上,在他进入“独角兽”的时空孔洞后一瞬间,这颗恒星级黑洞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外辐射,最终萎缩到无法观测。连接另一个时空的轨道,也随之消失。
我的丈夫去了哪儿?我不知道。
为了寻找他我日复一日地在航天中心工作,在0与1构筑的抽象世界里寻找具象的存在。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坚信,他仍存活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他此刻或许正在某处向无垠的宇宙发射着永远不会收到回答——却永不消逝的电波。
但我也明白,永远应该就是永远。
那天下午,当项目负责人把一份家属通知书递到我手中的时候,我只是看着那行“生死无论”的小字发愣,任凭那位义正言辞的中将用我早已熟稔的话术——比如“为了人类的未来”之类的话——来给我做“思想工作”。我其实当时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不只是向眼前这位喋喋不休的家伙,而是要问那个“他”。
但我终究没有问出来。我只是说,哦。
简简单单的“哦”。
复杂的心绪涌上心头,一时间,却又说不出。
我其实是有机会让他留下的。那天,他做完宇航员的每日训练回到家里,我们照常地拥抱,亲吻,他和我谈论今天基地里的发生的趣事和科学家们取得的新成果,那时他便对新发现的“独角兽”黑洞发了疯似的痴迷。
他和我谈论通往另一个时空的轨道,和我谈论人类移居的可能性。我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的兴奋着,时不时提出一些童真的问题。
直到他和我坦白,他就是执行时空孔洞探索任务的宇航员。
我曾想过,如果我当时把那个笨拙的谎言——“我一定会回来的”,这样的事情——戳穿,一切是不是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但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他,努力安慰我说一定能够回来的样子。
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
今天的航空基地气氛紧张,周围的研究员们神色匆忙。
我好奇地拦住相识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接到了先行者们传回的讯息。”
他只撂下这句话。
我愣住了。
半分钟后,索伊·乔治的房门向我敞开。
在他的电脑屏幕上,一张Hello Kitty发夹的照片闪烁着。
我看着桌上的那张照片——
基地的工作人员和家属的合照。
我和他,曾经那么近,而后那么远。
但现在,我再次拥有了他。
茶色
自那之后过了多久?三个月?半年?
时间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就和那帮只想着拿研究数据而对生命毫无敬意的研究机器一样。我没有告诉他们真相,于是硕大的研究机构里,没有人明白那个Hello Kitty意味着什么。
他们只觉得那是宇航员随意传输的,代表人类文明信息的载体罢了。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唯一值得在意的是——即使经过了几个漫长的研究周期,我们对于“独角兽”的研究进展比西方那些童话小说家的故事书差不了多少。
唯独对于那个发夹,经过细致的数据分析,据说出现了许多不科学的地方,而以往我们害怕的异常,此刻就意味着希望。
“秦女士,我们理解您的焦虑。但即使您的方案获得了批准,最早也需要一年才能完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觉得我只是为了自己才研究这一切的吗?”
我对着电话另一头的人倾泄着愤怒。
“抱歉,我们会将您的需求提交到理事长办公室,并会在24小时内给您回复。”
我把手机扔在一边,太平洋联合研究院给出的数据结果没有任何问题,足够几个实验室打工的小鬼水论文了,或许拿个奖也问题不大。
但即使他们已经发出了探测器,也只能带来越来越精确的数据,那样谁都拯救不了,他们只会一拖再拖,直到那些数据没有任何利用价值,那之后才会派探索船烧着纳税人的钱去碰碰运气——我们可活不了那么长。
时空孔洞的残迹——原本我觉得那几乎是不可能被了解的东西——已经被毁灭的东西还能探索第二次吗?但是从黑洞辐射中获得的数据让我改变了这种想法。
也许,真的有可能再次见到他。
“抱歉,乔治先生,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我需要你的资源。”
我自言自语着,打开了从研究院顺手带走的笔记本电脑——只是电脑的主人恰好叫索伊·乔治罢了。
“看来你还是捣鼓出来一些研究成果的嘛……”我看着电脑中的数据文件,失了神,“等等……这是什么?”
“原来——这就是一切的真相——”
几天后,在索伊和大西洋联合研究院的努力下,航天理事会通过了营救议案。
根据他们发现的“真相”,我们将用一种新的原理前往可能的目的地。
在一切开始之前,我也获得了久违的假期。
“你知道吗,中国有着‘落叶归根’的传统。”我对坐在汽车后座的索伊说道——
自然,我也没指望那个研究机器一般的家伙,能给我点什么回应。
“很遗憾,我并不是什么世界民俗专家。”
呵,我就知道。
“——中国人去世后,总是希望自己的遗体安葬在故乡。”我并没有理会索伊,自顾自地说着,“其中不乏遗体遗失的人,他的家人们可能会在故乡建造一座空的墓穴。”
“你的意思是?”
我将车停了下来,打开了车门。
“在与他失去联系的第一年,我们的女儿出生了。为了女儿,我不得不暂时放下他。”
我的脚从汽车结实的合金踏板离开,踩在了略显柔软的土地上。
索伊沉默着跟着我下了车。
“人的大脑是很容易被欺骗的,在照顾女儿的那一段时间,我几乎忘记了他的存在。”
泥土的气息。看来最近下过雨了。
“人的生命也是一样——微不可察的一对核苷酸序列的错误,便让你的身体相信,某些会将生命引入死亡的蛋白质结构是可以被信任的。”
这个小山丘在高度开发中的城郊依然显得十分偏僻——这也是他曾经和我翻越的第一座山。
“命运两度夺走我的挚爱,却又在这时给我一丝希望。我该感谢命运吗?”
我苦笑着。
“我还以为科学工作者都不相信宿命论呢。”
索伊终于发表了意见——虽然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嗯。”我无视了他的话,“我也认为科研工作者不应该向同事隐瞒科学的真相。”
索伊沉默着,没有回应。
我们沿着长满青草的小山丘向上行走了几步,便看到了丘顶的两座墓碑,一高一矮。
“我是一个航天工作者,自然知道‘生死不论’,几乎宣判了他的死刑。”
“女儿病逝的那一年,绝望的我在这里立下了两个墓碑。”
墓碑已经有些破败。
“内心低劣的我,试图利用女儿来遗忘他——但是看到女儿我就不可能不想起他——女儿是我和他生命的结晶。”
“直到女儿——也离开了我。之后,我又试图相信他还活着,从而欺骗自己,来暂时脱离失去孩子的痛苦。”
大理石制的传统墓碑下,埋葬着他的工作服,和她的小小身躯。
“出发之前,他买了一个发夹,说不管男女都要把这个发夹戴在他的孩子头上,一定会很可爱。”
我在墓碑前蹲了下来,抚摸着刻在上面的名字。
“多笨啊,刚出生的孩子怎么能带发夹呢?”
我来到墓碑后面,锈迹斑斑的铁锹在这里静候着我。
“——那是他唯一留给孩子的礼物了。但是最终,她也没能戴上发夹。直到看着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那个发夹,它在我的眼睛里盘旋,让我后悔。”
“所以那个讯息……”
索伊终于明白了。
我站起身来,举起铁锹。
“他才没有止步于此。”
铁锹重重地朝着墓碑砸了下去。
土地松动了,我继续挖掘着。
某时,另一个宇宙
我望着地上碎裂的杯子,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探索员,随意破坏舰内物品会造成不必要的数据损失。”
机械音从四周传来。
“知道了知道了。”
我不耐烦地应答着。
地上的杯子碎片化成了液体,而后重组,慢慢恢复了本身的样子——虽然看上去好像没那么精致了。
“距离下次加速还有10分钟,探索员,你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
“没有了。”我捡起了杯子。
这就是营救计划——也是我唯一的希望。
数小时前——在“巴别塔”发射基地,众多媒体前来,所有人都盯着这艘特殊的飞船,等待着人类航天的又一次“伟大冒险”。
跃迁引擎的最高速度突破限制之后,我将无比接近光速——
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我代表所有人来和你进行最后对话。”
当我即将走进驾驶舱的时候,索伊走了过来。
“听着像是在问我的遗言。”
我依旧苦笑着。
“大部分人是这样认为的。”
“那么,这是我的一小步……后面你都知道,我说完了。”
我走向了船舱尾部,从抽屉中掏出一个小小的东西——
是一个早已生锈褪色的Hello Kitty发夹。
“探索员,在加速过程中手持利器会造成严重危险。”
我没有回应人工智能的机械音,只是将发夹装进口袋,在座位上坐好,固定上了安全装置。面前,熟悉的文字再次出现。
探索员,“禺疆”号已经进入加速准备。希望这艘飞船能带你飞越由未知数据堆砌而成的虚伪星海,开辟通往未知时空的征途。
结尾:犹格泡泡
即使这个宇宙已经化作一台计算机,但浩瀚的星海依然令我魂牵梦萦。
曾经,在一颗蓝宝石般晶莹的星球上,地上的小小生灵仰望着无垠星空,用缤纷的想象描绘出绚烂瑰丽的梦境——正是因为自己的渺小,才会如此努力地做着那些宏伟的梦;也正是这样的生物,历经了严酷的自然选择,又在短暂的发展中一次次遭受重创,却依然怀揣对未知星空的向往,最终飞向了宇宙。
就像曾经的人类探索自己所居住的这颗星球一样,若未亲自踏足,就永远不会知道山的那边是海,而海的那边是山。此刻的我,探索的欲望依然熊熊燃烧。
科尔诺的研究依然在进行着——尽管他告诉我信息已经发送出去了,但他也不清楚这条信息能否被接收到。
在他进行研究期间,我决定驾驶烛龙号在主宇宙中继续航行,前往神树。
比起我原本所在世界的星际航行,在一片由数据构成的星海中遨游显然简单得多——至少我不用担心食物、氧气和水之类的生存问题了。尽管如此,这里无疑也存在着一些特定的法则。杰克和“狱警”用了数十个eb来向我解释清楚这个宇宙的一些常识问题。
听完了二人的讲解,我感到略微有些疲惫。果然,以人类的智慧,就算可以将这么大的信息量全盘接受,想要完全弄明白其中的含义还是要费些功夫的。我在操作台上随意选择了一个目的地,设置了自动航行;然后坐到了舷窗边的位置,欣赏窗外那些壮丽的星云。
世界上,有些东西是只可远观的,就像那星云——在我眼中绚烂夺目的颜色,实际上每一缕都蕴含着足以使人体在一瞬间分崩离析的强大热量。然而,只要距离足够远,那些炽热的光芒也不过只是无尽黑暗中的一抹虹彩。
我又想起了科尔诺的研究。
“宇宙的极限边际……吗?”
我喃喃自语。
“嗯哼?又在想什么呢?”
古灵精怪的少女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的位置上,脸上带着机灵的笑容。
“让我猜猜……科尔诺?”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就在刚才,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的脑海——然而狱警的提问却将我的思绪搅成了一团乱麻。尽管直觉告诉我那个念头或许将会是一个绝妙的想法,但我依然不打算追究她的过错。
一条通讯请求打断了这份尴尬的沉默。通讯器上显示讯号来自于科尔诺,我当即按下了接受键。画面上的他红光满面,尽管看上去近段时间有些疏于打理,但依然精神十足,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
“怎么样了,科尔诺?”未等对方说话,我开口道。
“如您所见,朋友。在将你的信息传输到目标之后,我开始试图观察那边的情况,但最终却失败了。事实上,正如你的来访一样,我所能找到的也只是一条单向的通路——我可以将信息送过去,却无法获取到那边的信息。”
“也就是说,你的信息成功送到了?”我整理了一下科尔诺话语中的要点。
“的确如此,但仅限于信息——除非你希望发送一个包含物体全部信息的超大数据文件——尽管我个人并不推荐这么做。”
我摇摇头。
“不用,信息送到了就好。谢谢你,科尔诺先生。”
是的,能送到就好,这个消息已经使我释然。只要我能向原来的宇宙单向传输信息,那我就有希望趁着一切还未发生,将这个时空中我所看见的一切告诉全人类,阻止他们重蹈这个宇宙的覆辙——那便是我现在的目的所在。
“等等,保持通讯,我这里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科尔诺突然想起了什么,语调升高。
“是什么?”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神树的数据库向我发送了所有宇宙中最新的外来者数据。我在那里找到了……”他转过身去,似乎进行了什么操作,然后又面向了屏幕,“一个外来者的视频记录,我刚才已经发送给你了。”
我凝视着飞船上的大屏幕——科尔诺开始播放视频消息。
视频中,一位穿着和我同款制服的女性探索员正乘坐着和我们的飞船类似的飞船,在无垠星空中航行。她看上去似乎很紧张,沉思着,连自己的水杯在地上摔碎都未能察觉。
“探索员,随意破坏舰内物品会造成不必要的数据损失。”
“知道了知道了。”
“舒雅!”
我认识那熟悉的脸,也听得出她的声音。
那毕竟是我日思夜想,绝不肯忘记的人啊。
但是——为什么她会……
“怎么可能……为什么舒雅会在这个宇宙……”
视频还在继续,科尔诺的声音响起,可我根本无法顾及他说了什么。
我看到舒雅站起身去到船舱的尾部,并从抽屉中掏出了一个东西。
与此同时,我也将衣兜中的那个东西取了出来,仔细地和大屏幕上那个对比着——
她手上的,是一个因生锈而褪色的Hello Kitty发夹。除了锈蚀以外,与我所拥有的并无二致。
视频中的飞船屏幕上,缓缓出现一行字:
探索员,“禺疆”号已经进入加速准备。希望这艘飞船能带你飞越由未知数据堆砌而成的虚伪星海,开辟通往未知时空的征途。
“等等,这行字……”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我似乎对这句话感到非常熟悉,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看到的。
一个稚嫩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这句话我有印象呢,”狱警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小女孩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叫我,“爸爸。”
欢迎登上“烛龙”号,探索员。希望这艘飞船能带你飞越这由数据堆砌而成的虚伪星海,开辟通往原本时空的归途。
记忆中的红色字幕似乎在我的眼前循环滚动,我突然感到一片茫然。
“科尔诺。”
听到我的呼唤以后,科尔诺在屏幕另一端凝视着我,等待我继续说话。
“科尔诺,我们能够掌握舒雅的飞船的数据吗?”
科尔诺的眼睛里充满好奇。
“可以——我想神树不会拒绝这个请求的。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我凝视着视频末尾,飞船引擎周围的时空扭曲。
我所搭载的工质飞船,不会使用这样的引擎。
难道说——他们的研究成功了?
“我的朋友,神树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惊喜。”
科尔诺兴奋地在他的工作室跳了起来——
“天哪,曾经我觉得成为一台计算机也不错——现在我深深地为自己人类的身份自豪。”科尔诺深吸了几口气,“神树仅仅保存了飞船的数据,但并没有进一步去研究——看来即使学习了人类的逻辑和情感,要进行突破常识的科学研究也不是它能做到的事情。”
我也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说,这飞船果然是——”
“是的。”科尔诺无比激动,“它可以接近光速!这样的话,它就能从过去花费少量的时间直接到达遥远的未来!”
“大家先别揭秘,让我想想,”杰克摸着脑袋,“所以嫂子是从过去,来到了未来?我们对她来说,是未来?”
“原来如此!”狱警也跳了过来,“所以你原来的世界,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去!穿梭时空的隧道,连接的是同一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
似乎,也只有这种猜想是最有可能的。接下来就等科尔诺沿着这条路线继续去研究了。我并不清楚科尔诺当时是怎么发送的数据——但他无意识中,让我的信息穿梭了时间,又让我和她通过这讯息得以重逢。
事实果真如此的话——在这个世界开发一台时间机器我想不是容易的事情——毕竟我们如何从一个数据的宇宙回到过去呢?
但是科尔诺让我看到了可能性。至少目前,无线电可以,光线可以。
那物质就有可能可以。
而且即使不能——她也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了。
我只需要朝着宇宙的深处航行——
有她的地方,就有家。
山的那边是海,而海的那边是山,无论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始终坚信着自己的家,就在那山与海的彼方。
后记
年轻的科学家仔细端详着自己电脑上突然多出来的一份文档。他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面的内容。
“前言:这份文件来自遥远的未来。未来的世界被智能粒子彻底改变。本文附有多份视频文件,展示了从智能粒子诞生到世界程式化的历史。这份文件第一次被发往过去时未被人类重视,现进行第二次发送。希望人类能认真思考这份文件及其背后的意义,不要让先行者的努力白费。”
《智能粒子研究终止提案》
智能粒子如果被制造出来……
(终)